图片

魏伟  文/图

今年的冬，宛如被岁月的温情轻柔环抱，往昔那股透骨的凛冽悄然隐匿。风，褪去了如刀割般的锐利锋芒，恰似时光的轻语，温柔地拂过面庞。或许，那真正的酷寒仍在遥远的路途上徘徊踌躇。而此刻，庭院中的梅花却已按捺不住对春的向往，在寂静中悄然绽放。

梅香悠悠袅袅，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，刹那间，往昔岁月如汹涌潮水般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，将我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之中。

图片

儿时，故乡二姑家老北屋的东墙根下，有一株腊梅树。听闻它已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雨洗礼，在整个村子里独一无二，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，静静地伫立在岁月的角落，见证着时光的流转与变迁。小时候，我满怀着孩童特有的好奇，仰着稚嫩的小脸问奶奶：“为啥别家没有腊梅，就二姑家有呢？”奶奶目光悠远，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，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，轻声说道：“你二姑的老公公，是位识字的先生，他们家从前有座很大的花园子，到了新社会，都拆了。”再后来，我听说，在那“赶美超英”的狂热年代，拆园幸存的花树又一次被砍伐当柴烧，为国家奉献了自己的力量，唯独这腊梅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，逃过了劫难。

那时的我，尚不懂“先生”二字背后所蕴含的深厚分量。待年岁渐长，历经世事沧桑，才明白这一称谓中藏着人们无尽的敬重与尊崇，它是知识与文化的象征，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精神瑰宝。

平日里，腊梅树无人特意照料，在墙根下随着日月的流转自在生长。它不与百花在春日争奇斗艳，独爱于寒冬腊月之际，在冰天雪地中独自绽放。年关将近时，它满树花苞，犹如繁星点点缀满枝头，馥郁的香气四溢飘散，醇厚悠长。这香气，仿佛是时光的使者，院门外的胡同口便能清晰可闻。每到这时，长我两岁的姐姐总会紧紧拉着我的小手，一路小跑奔向二姑家。两家不过二里地的距离，可在我们急切奔赴的心情下，这段路却变得无比漫长，仿佛是一场穿越时空的漫长追寻。

每次进院子前，我们总要小心翼翼地瞧瞧二姑家的婆婆在不在。她常常拄着拐棍，在院子里缓缓踱步，浑浊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梅花树上，满是担忧，生怕哪个顽皮的孩子折了花枝。那目光，就像守护着家族的珍贵宝藏，承载着对这株腊梅树深深的眷恋与珍视。

终于有一回，瞅见院子里空无一人。姐姐和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，那眼神中，兴奋与紧张交织，恰似奔赴一场神秘而刺激的冒险。她拉着我，脚步极轻，蹑手蹑脚地靠近梅花树。姐姐一边走，一边警惕地左顾右盼，耳朵竖得直直的，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。到了树下，姐姐微微踮起脚尖，她一只手轻轻搭在缀满花苞的花枝上，另一只手放在嘴边，对我“嘘”了一声，那轻柔的动作，我心领神会，赶忙站在她身后，瞪大了双眼，帮她留意四周的情况。只见姐姐小心翼翼地捏住花枝，慢慢往后折。花枝韧性十足，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声响，每一声都仿佛重重地敲在我紧张的心上，让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那一刻，时间仿佛凝固，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急促的呼吸声和花枝折断的声响。

费了好大的劲，姐姐终于折下第一枝。她把花枝递给我，我忙拿到鼻子下贪婪地闻着，淡雅的梅香瞬间沁入心肺，仿佛是故乡的气息在心底蔓延。指尖触碰到带着丝丝凉意的花枝，满心欢喜。当我们带着满心欢喜与珍贵的“战利品”，一路飞奔回家，把梅花精心插在玻璃酒瓶里。大人问起，就说是二姑给的。

那几枝梅花，瞬间为贫困朴素的家增添了一抹灵动的亮色，成为了过年时家中最亮眼的装饰。这是我儿时为数不多却无比珍贵的回忆，它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，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，照亮了我童年的每一个角落。

图片

图片

近十年，村里拆迁的消息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，打破了村子的宁静。平房老屋在轰鸣声中轰然倒下，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，仿佛是故乡旧影最后的叹息。村民们陆续搬进高楼，开启了所谓的新生活。那林立的高楼、冰冷的水泥墙、电梯间里冷漠的邻里关系，彻底替代了记忆中充满烟火气的老屋。屋前的老井，夏日里捞出清凉的西瓜，那是童年的甜蜜滋味；屋后的小菜园，承载着劳作的乐趣与收获的喜悦；狭窄的街巷，小伙伴们嬉笑追逐的身影，回荡着纯真的欢声笑语……这一切，都随着拆迁的尘埃，消散得无影无踪，只留下无尽的惆怅与怀念。

一次，我怀着惆怅与期待开车回故乡，特意路过二姑家老屋的旧址。停下车，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幅破败凋零的画卷，让人心如刀绞。多年无人管顾，四周杂草丛生，垃圾随意丢弃，恰似被命运摆弄后无情抛弃的残物。曾经熟悉的屋舍、街巷消失不见，唯有几截断壁残垣在风雨的侵蚀下摇摇欲坠，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，孤独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，却无人倾听。在废墟中，我凭着记忆辨认出梅花树的位置。惊喜地发现，它竟然还活着，老树干早已不见，只剩地面上两根纤细的枝条，像是在无望地等待着什么。我搬开碎砖破瓦，奋力刨开泥土，发现下面有一大坨粗壮的根。那一刻，我的心猛地一颤，仿佛看到了童年的影子在根须间缠绕，那是故乡留给我的最后一丝温暖线索，是我与过去岁月的唯一羁绊。我小心地把它挖出来，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，带回潍坊，种在小区楼下的院子里。

图片

图片

此后几年，这腊梅一直没开花。我满心期待，每个冬日，都在等待中度过，看着它干枯的枝干，心中满是失落。有一年，好不容易盼到它长出几个骨朵，命运却又一次捉弄我，我再次搬家。无奈之下，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它刨出来，带到新家。可这次移栽并不理想，老树干渐渐干枯，生机消逝。望着干枯的树干，我满心懊悔，无数次在深夜辗转反侧，责问自己为何没守护好这份来自故乡的馈赠。好几次，我决然拿起工具想把它铲掉，可每次看到它，终究，我狠不下心，选择将它留下。留着吧，它是我对故乡的念想，是我在茫茫世间，对那再也回不去的温暖港湾最后的执着。它就像一首无声的诗，承载着我对故乡的深深眷恋，无论岁月如何变迁，这份情感永远不会消逝。

着实没有料到，第二年春天，腊梅根部竟奇迹般地冒出新芽。嫩绿的芽尖奋力冲破泥土的禁锢，像是向命运发出了挑战。它慢慢长成新枝，在岁月的轻抚下茁壮成长。又历时三年的今冬，梅花树终于再度开花。我缓缓凑近，轻轻嗅着那熟悉的梅香，这梅香，在我的记忆里封存了五十多年，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、故乡的温暖，以及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珍贵时光。

图片

图片

故乡，如今已面目全非，可这梅香，却成了我与你之间最后的、最坚韧的纽带。它穿越了时空的界限，将我与故乡紧紧相连，让我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，始终能找到心灵的归宿。梅香深处是故乡 ，那里藏着我一生的眷恋与牵挂，是我灵魂深处永恒的港湾 。

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，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，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，请点击举报。